第 51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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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1 章
淩見徹沈思道：“從皇後這兩次救太子的舉動來看, 她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麽與世無爭。”
鳳禾心裏慌亂起來，腦海裏不自覺浮現起來京後的點點滴滴，皇後待她親厚, 一直關照有加, 雖然比不得太子和李蕊，但也看不出皇後有絲毫想要殺她的念頭。
不過淩見徹說的沒錯, 皇後有心機、有計謀、有膽量，的確深不可測, 皇後如果要偽裝出對她好, 其實很輕易。
可皇後為什麽要殺她？皇後和母親明明是朋友……對了, 皇後知道母親不是卞錦竹！
鳳禾心裏咯噔一聲, 不禁捏了一把冷汗, 幸好她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沒有去詢問皇後。
皇後如果真是當初派人刺殺她的主謀, 那麽她來京後的每一步都是危險的。
鳳禾在原地走來走去, “皇後和太子為何要殺我？準確的說是他們為什麽不想讓我進京。”
“應該是跟你娘有關。”淩見徹猜測。
鳳禾回憶道：“當初那些刺客屢屢來刺殺我, 待我入京面聖後, 他們便再未出現過，可見這些刺客的目的有可能是不想讓我面聖……他們為何這樣做？是怕帝後看到我, 還是怕我看到帝後？”
淩見徹道：“你仔細回憶一下剛入京時大家的反應，也許會有線索。”
“我面見陛下的時候你也在場，似乎沒有可疑之處，至於皇後，我記得當初去面見皇後的時候, 是琴嬤嬤先出來見我……”鳳禾心神一動, 忽然擡頭, 激動道：“是琴嬤嬤！”
“琴嬤嬤？”淩見徹仔細想了想，“皇後身邊的那個嬤嬤？”
“……是。”鳳禾手有些抖, 語速卻很快，思緒格外清晰。
“卞錦竹的衣櫃裏有很多綠色的衣裳，我見到琴嬤嬤的次數雖然不多，但她穿的基本都是綠衣裳，想來是她喜歡綠色。”
鳳禾感覺自己已經接近真相，越說越激動。
“琴嬤嬤年紀跟皇後差不多，我一直覺得琴嬤嬤的氣質不同於其他宮女，像是官家女子，骨子裏有一股嚴苛的教養，連上茶時都會註意不讓茶水晃出波紋。”
“皇後和卞錦竹是閨中密友，如果當年皇後為了幫卞錦竹，找人代替卞錦竹去和親，也不是沒有可能。”
“卞錦竹此前一直住在冀州，京中的人都不認識她，即使她為了隱瞞身份留在皇後身邊，也難以有人察覺，反正她在後宮本來能見到的人就不多，只要避開來自冀州的熟人就行。”
鳳禾越想越覺得真，恍然大悟道：“難怪卞錦竹的房間裏會有住過人的痕跡，因為卞錦竹就在京城，卞氏夫婦回來時，她都會回府去住！”
“這就能解釋為什麽卞家沒有跟京城其他人聯絡過，只有皇後常送去賞賜，因為給他們送東西和信件的人其實是琴嬤嬤。”
“他們不敢讓我進京，是怕我知道真相，會把我娘替嫁的事捅到皇上面前，他們見到我之後，發現我根本不知道替嫁的事，因此才不再派人刺殺，所以我才沒有再遇到刺客。”
“如果琴嬤嬤是真正的卞錦竹，那麽這一切就說得通了！”
淩見徹擰眉沈思，“皇後和卞錦竹是手帕之交，皇後如果是個重情義的人，當年的確有可能幫卞錦竹瞞天過海。”
他想了片刻，話鋒一轉道：“可你進京時，皇後和太子是直接派人刺殺你，她如此大動幹戈，難道就只是為了幫卞錦竹瞞下此事？你是郯陰質女，稍有不慎就會影響兩國邦交，皇後和卞錦竹究竟是何等深厚的情誼，才值得她冒這麽大的險，甚至將太子牽連其中？”
鳳禾遲疑起來，淩見徹說的沒錯，皇後做了這麽多事，如果只是為了一個卞錦竹，她不可能讓太子涉險，應該是有更重要的理由。
“如果當年是皇後為卞錦竹調換的身份，那麽皇後也許是怕事情敗露，會牽連到她自己，所以才費盡心思隱瞞？”
鳳禾自己說著都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立不住，皇後心思深沈縝密，本質是個極自私的人，似乎不會為了一個朋友費這麽多心機，當年她為什麽會幫卞錦竹做那麽多事？
何況皇後和琴嬤嬤看起來也沒有那麽深厚的情誼……
兩人沈默須臾，都有些想不通。
綠雲喘息著跑過來，臉上全是急切的神色，“小姐！宮裏來了旨意，命您即刻啟程前往邊關，勸阻阿滕王不得再進攻大彧，如果勸阻無效……陛下命令……殺質女，立國威！”
鳳禾嘴唇抿緊，心弦一繃，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。
這道聖旨無非是在告訴她，郯陰如果不肯退兵，她就只有死路一條，現在就是讓她去邊關送死，以儆效尤。
淩見徹眸色發冷，“皇後知道伊爾瑪暴露就是太子暴露，察覺到你已經接近真相，所以才要送你離開。”
鳳禾通體發寒，心中卻有一股激動蔓延開，如果當真如此，那就證明他們很有可能猜對了！
來京城這麽久，她終於找對了方向，現在只要證明琴嬤嬤是卞錦竹，她就能知道母親的真正身份了。
淩見徹神色嚴肅道：“皇後想讓你去邊關送死，我想把你送去邊關回郯陰，殊途同歸，這未必是壞事，正好可以趁機出京，等離開京城，想逃走有很多機會。”
鳳禾微怔，“你打算怎麽做？”
“我進宮一趟，以探望二哥為名，請旨送你去邊關，你盡量爭取拖延時間先別出發，等我回來，就算必須起程也無妨，我會追上你的。”
鳳禾思襯片刻道：“我跟你一起進宮！我想在離開之前見琴嬤嬤一面，我有辦法分辨出她是不是卞錦竹，最好能讓我去琴嬤嬤的屋子裏一趟。”
淩見徹知道她如果無法查證清楚，就算離京也無法安心，想了想，沈聲答應下來：“好。”
一刻鐘後，鳳禾扮作小廝模樣，跟著淩見徹從後門溜了出去，飛快鉆進馬車裏。
府裏，青古穿著鳳禾的衣裳，假裝躲在屋子裏哭。
綠雲在屋前指揮大家準備行囊，整座府裏忙忙碌碌，只有哭聲不時傳出去，證明著屋裏的人還在。
淩見徹帶著鳳禾一路進了皇宮，來到一座隱蔽的宮殿前，一名小太監偷偷跑來，給鳳禾送來一套侍女服。
鳳禾進了無人的側殿，飛快換上衣裳，用準備好的胭脂將臉抹黑了一些。
時間緊迫，兩人兵分兩路，淩見徹去見惠帝，鳳禾跟著小太監去了後宮，小太監將鳳禾引到琴嬤嬤的住所門前。
鳳禾之前不知道宮裏有淩見徹的人，如今不由松了一口氣，如果只憑她自己，想找到琴嬤嬤的住處恐怕不容易，現在有小太監幫忙，簡直是事半功倍。
小太監十分機靈，把鳳禾帶過去後，讓鳳禾藏在暗處，自己走上前去找理由把院子裏的兩名宮女引走。
“兩位姐姐，琴嬤嬤可在屋子裏？”
“皇後娘娘鳳體微恙，嬤嬤正在玉萃宮伺候，現在屋子裏沒人。”
“琴嬤嬤不在正好，小的就是來找兩位姐姐的。”
“你找我們有何事？”
“小的剛才外出辦差，買了幾根簪子回來，姐姐們去看看喜不喜歡，如果喜歡，小的便宜賣給你們。”
“你這小子倒是機靈，是哪個宮裏的？”
“小的是靜安宮伺候的，主子位分低沒錢，平日打賞少，小的只能自己想法子賺點錢花，姐姐們不要見怪。”
“那……我們便去看看吧。”
“多謝兩位姐姐，聽說陛下最近喜歡蝴蝶，小的這次買回來的簪子都是蝴蝶的……”
三人漸漸走遠。
鳳禾躲在一個大水缸後面，目送著他們離開後，飛快閃身進了琴嬤嬤的屋子裏，輕手輕腳的將門扉合上。
屋子裏熏著濃郁的香氣，鳳禾差點打了個噴嚏，捂著鼻子才好不容易忍住。
她四處打量，這間屋子很大，至少比一般嬤嬤居住的地方要大很多，墻上掛著山水畫，床上的被褥都是錦緞蠶絲的，裏間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書桌，書桌上有寫到一半的經文，鳳禾拿起經文看了看，字跡清秀，是簪花小楷，一看就是從小接觸詩書才能練就這手好字。
鳳禾只看這間屋子就可以斷定，琴嬤嬤出身不俗，絕非一般的宮女嬤嬤。
她來到雕花衣櫃前，深呼吸一口氣，打開櫃門，裏面規規矩矩的擺放著衣裙，有墨綠、淺綠、湖綠等，清一色的綠色，鳳禾上次見到這樣奇異的情景，還是在卞錦竹的櫃子裏。
鳳禾心中有了判斷，又轉身去妝奩周圍翻找。
她在屋子裏兜兜轉轉的找了半天，終於在一個大箱子裏找到了繡繃，繡繃上是繡到一半的繡品，鳳禾看了看，把繡繃放到一旁，翻找底下的繡品，果然在那些繡好的綢緞布上看到了熟悉的竹子。
卞錦竹當真是人如其名，對綠竹情有獨鐘。
鳳禾唇邊緩緩彎起一抹微笑，心中已經有了答案。
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，她心頭一跳，飛快轉過身去。
鳳禾還沒來得及把東西恢覆原狀，房門就吱嘎一聲打開了。
她屏住呼吸，猝不及防地杵在原地。
琴嬤嬤邁步走進來，跟她四目相對，撞個正著。
鳳禾心臟緊張的跳動著，攥緊了手裏的錦緞。
琴嬤嬤驚訝的張大嘴巴，差點叫出聲。
鳳禾不動聲色的掏出藏在袖子裏的迷藥，輕輕瞇了下眼睛。
琴嬤嬤定了定神，神色覆雜的看了她一眼，竟然沒有出聲，而是轉身關上了房門。
鳳禾看著她的背影，眼中露出一抹疑惑。
琴嬤嬤回過頭來，似自嘲一般笑了笑，“王女聰慧，竟然這麽快就找到我這裏了。”
鳳禾瞳孔微張，輕輕吐出三個字：“卞錦竹。”
琴嬤嬤露出懷念的神色，悵然若失道：“父母給我取了一個好名字，既有錦繡的富貴，又有竹子的清雅，我很是喜歡，只是可惜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。”
鳳禾見她竟然如此坦然的承認了，心中不由驚訝，她沒想到會這麽順利。
琴嬤嬤看向她手裏的錦緞和敞開的櫃門，自嘲道：“果然是這些東西洩露了我的身份，我明知道保持這些喜好會有洩密的危險，卻還不是忍不住這樣做，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還是卞家的大小姐卞錦竹，而不是一個伺候人的嬤嬤。”
鳳禾手心收緊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，“你承認你是真正的卞錦竹，那我娘是誰？”
外面傳來敲門聲，“琴嬤嬤，你找到精油了嗎？”
琴嬤嬤回頭朝門外喊：“馬上就來！”
外面催促，“您快些，皇後娘娘頭疼的厲害，還等著您的精油呢！”
琴嬤嬤應了一聲，壓低聲音對鳳禾道：“宮中危險，你的身份多有不便，先出宮去，今夜我會想辦法去找你，你想知道的秘密我會告訴你答案。”
鳳禾不肯輕易離去，“你真的會告訴我真相？”
琴嬤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，“我憋了十八年，當了十八年的嬤嬤，早就厭倦了，你無需質疑我這些話的真假，只需想想，你知道真相以後又能如何？”
鳳禾怔住，等她回過神來，琴嬤嬤已經拿起桌上的白瓷瓶快步走了出去。
外面的腳步聲漸漸走遠，庭院重新歸於寧靜。
鳳禾心裏滿是疑惑，卻耽誤不得，小太監未必能拖延那麽久，她既然已經確定了琴嬤嬤的身份，就沒有再耽擱，趕緊溜了出去。
小太監將她送出宮後，她就趕緊回了府。
幸好她回的及時，她趕回屋後的時候，禁軍已經等得不耐煩了，正要往屋子裏闖。
綠雲寸步不讓的守在門前，“王女剛才哭的厲害，需要時間整理儀表，請各位大人再稍等片刻。”
禁軍統領已經耐性全無，口氣嚴厲道：“陛下吩咐，必須在申時前送王女離京！你若還攔，就是抗旨不尊！”
鳳禾咬緊牙關，提起裙擺，從後窗爬進屋內。
青古躲在衾被裏，早就嚇得瑟瑟發抖，看到鳳禾立即一喜，連忙爬起來，幫她換掉身上的衣衫。
等侍衛闖進來，就見鳳禾坐在鏡前，一身素衣華服，擡手往眼皮上擦著面脂，似乎是想遮蓋住哭痕。
綠雲如蒙大赦，暗暗松了一口氣，走過去道：“王女，行囊都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打點好了。”
鳳禾面上神色不變，繼續塗抹著面脂，心中卻思索著拖延時間的對策。
琴嬤嬤說今夜會來見她，她如果現在離去，就無法等琴嬤嬤，無論如何，她至少要拖延過今日。
禁軍統領不耐煩的走上前來，聲音冷硬，“王女，時辰已到，請您啟程。”
“……好啊。”鳳禾語氣輕快的應了一聲，垂眸思索了片刻，背對著他們，放下面脂盒，“勞煩各位大人等我了，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她手指飛快地從針包裏摸了根銀針出來，藏在袖子裏，然後若無其事的站起來，朝眾人笑了笑，銀針飛快紮到自己身上的穴位上，她身體一軟，面色蒼白的倒了下去。
綠雲和青古大驚失色，連忙扶住她軟倒的身體，驚恐喊著，“小姐！您怎麽了！”
鳳禾靠在青古懷裏，嘴唇轉瞬已經沒有血色，她偷偷將指尖捏的銀針扔到一旁，虛弱無力說：“我站起來便頭暈的厲害，心發慌，惡心想吐。”
綠雲心思聰慧，立即配合道：“快把小姐扶到床上躺著。”
禁軍統領催促道：“該出發了，不要誤了時辰。”
綠雲和青古一起把鳳禾扶到美人榻上，鳳禾蒼白無力的閉著眼睛，睫毛微微顫動。
綠雲回頭看向禁軍統領，露出為難的神色，放軟聲音道：“請大人寬限個一時半刻，我們小姐的情況您也看到了，且容她歇歇。”
禁軍統領見鳳禾面色蒼白，額頭上冒著冷汗，不像作假，想了想，揚聲道：“找大夫來！一個時辰後出發！一個時辰後王女要是走不了，我們便擡您上馬車，沿路有大夫照顧，不會出事的，聖命不可違，王女今日必須離京！”
鳳禾斜倚在美人榻上，拿著帕子低聲喘息，心底暗自心驚，看禁軍的架勢，惠帝應該是下了死命令，就算她病了也要送她離開京城，看來這個法子耽擱不了太久。
她心中思索著對策，暗暗決定，如果實在不行便讓淩見徹留下替她去見琴嬤嬤，反正無論如何她都要弄清楚當年的真相。
鳳禾闔上雙眼，青古在她額頭上搭了條帕子，看起來就像真的病了一樣。
時間流淌緩慢，禁軍統領不時進來瞅兩眼，大夫給鳳禾診脈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，只說氣血兩虛，開了兩副補藥。
一個時辰轉眼即過，時辰剛到，禁軍統領就大刀闊斧的走進來，“來人！擡王女進馬車，動作小心些，立刻啟程！”
綠雲張嘴欲言，鳳禾扯了下她的胳膊，輕輕搖頭，從美人榻上坐起來，“我自己走。”
既然拖延不過今晚，與其再耽擱引人懷疑，不如痛快些起身。
禁軍統領放松下來，“我們出去等王女。”
眾人隨著他退了出去，屋裏只剩下綠雲和青古。
鳳禾起身整理了下衣襟，寫了封信留給淩見徹，讓綠雲轉交，然後推門走了出去。
她的腳才剛邁過門檻，一名護衛從大門外闖了進來。
“報！聖上旨意，郯陰王女出使邊關之行暫緩！今日起閉門不出，等聖上再做定奪！
鳳禾腳步一頓，目光流轉，又低頭咳嗽了起來，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。
禁軍統領不知道陛下怎麽突然改了主意，撓了撓頭，對鳳禾道：“王女既然身子不適，先回房休息吧，我等還在外面守著，有事您盡管吩咐。”
鳳禾轉身回了屋裏，咳嗽聲停下，目光詫異的坐到桌前。
惠帝怎麽會突然改了主意？
……
半個時辰前，一匹快馬帶著八百裏加急直奔宮門。
邊關再次送回消息，城門失守！
阿滕史爾突襲邊境，惠帝派去的兩位新守將帶兵迎敵，不但戰敗，還失了一座城！
惠帝接到消息後，一腳踩空，從臺階上狼狽摔下。
他當機立斷下旨阻止鳳禾出發。
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殺質女，如果激怒郯陰，郯陰就更師出有名，有理由攻城略地了！
惠帝顧不得看禦醫，趕緊把大臣們召來商討對策。
經此一役，大彧損失慘重，不但失去一位太子，還失去幾位重要將領和幾萬大軍，糧草、戰馬皆是供給困難，兵將喪失信心，全無鬥志，就像一盤散沙一樣，從現如今的情況來看，極有戰敗的危險。
群臣商議一番，滿朝文武，竟然是束手無策。
這時，朝中出現另一種聲音，就是跟郯陰議和。
阿滕史爾此次出兵，理由是大彧只把嫡公主嫁給了婺都，卻無視了郯陰，那麽大彧也嫁一位嫡公主給郯陰，戰事是不是就解決了？
惠帝竟然覺得此法可行，無論如何，先把郯陰嘴堵上再說。
放眼整個大彧，能跟李嫻地位相等的嫡公主只有一位，就是李蕊。
在朝上率先提出由公主和親的正是魏家。
魏家究竟是公報私仇還是為大彧著想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。
皇後大病一場，李蕊一直在她身側親自照顧。
和親的消息一經傳開，玉萃宮上下慌亂不已，唯有皇後神態鎮定，靠在病榻上，眼中露出讓人看不透的神色。
李蕊的一顆心突然就涼了。
她松開給皇後按摩的手，輕輕垂下眼簾。
母後這種神色她再熟悉不過，每次面臨抉擇和算計的時候，母後都會露出這樣的神色。
她的唇角蔓延開一抹譏諷笑意。
母後是在心裏估算，究竟是她這個女兒重要，還是另一種母後想要的東西重要。
李蕊不知道母後想要什麽，只知道母後正在做取舍，她就像被放在杠桿上稱重的物品一樣，這一刻所有人都在估量她的價值。
一個名聲盡毀的公主，用來平息一場戰爭或者獲得某種利益，也許很多人都會心動，包括她的帝後父母。
他們先為帝後，後為父母。
李蕊自嘲一笑，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出玉萃宮。
此前，她是千嬌百寵的小公主，此後，她只是李蕊。
……
皇後在太子死後就大病一場，她算計半生，卻落得一場空，這場病來的又急又兇，即使是李蕊也無法讓她重拾歡顏。
她人瘦了不少，病容憔悴，卻依舊不掩嬌容，像一朵被寒風吹拂的牡丹，花枝雕零，花朵卻盛放的嬌艷欲滴，多了一絲惹人憐愛的美。
此時她那雙倦怠的眼睛裏重新綻放出鬥志和謀算。
皇後沈思了一個時辰，連李蕊什麽時候離開都沒發現，她想清楚後，起身命人給她梳妝。
玉萃宮裏靜悄悄的，香爐裏冒著裊裊白煙，這段日子以來她久病不出，整座宮殿都變得暗淡，宮裏向來是拜高踩低的地方，最近她門前冷落，湘貴妃那裏卻門庭若市。
再過一段時間，大家恐怕連後宮之主是誰的忘了。
皇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冷笑，痛下決心，不再猶豫。
她走出玉萃宮，直奔太宸殿，身上穿著淺白繡著梔子花的素裙，從她當皇後之後，她就沒穿過這麽淡雅的顏色，讓人看了感覺煥然一新。
惠帝站在窗前，遠遠就看到她，目光微微凝滯，待她走到近前，沒等通傳就招手讓她入內，胸口湧起一股久違的熱意。
皇後擡腳邁進殿內，看到惠帝眼睛裏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艷神態，面上露出哀淒之態，心裏卻幽幽冷笑，不就是寵愛麽，她若想爭還輪不到別人，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該如何得到這位帝王的愛憐。
她擡頭望向惠帝穿著龍袍的身影，壓下眼中的冰冷，含淚撲進對方懷裏，聲音柔柔地說：“陛下……臣妾日日都在思念你，你為何都不來看臣妾。”
惠帝目露詫異，他本來以為皇後是來給李蕊求情的，心裏十分不耐煩，如今突然美人在懷，他楞了一下後，立刻笑著將人抱進懷裏，柔聲安慰。
“最近邊關戰事吃緊，朕公事繁忙，無暇顧及後宮，你身體欠安，禦醫說需要靜養，所以朕才沒有過去打擾你。”
皇後聲音嬌柔，撒著嬌說：“陛下事忙也要多多休息，不要太辛苦，臣妾不需要靜養，只要能多看陛下兩眼就身心愉悅，陛下以後還是要多去玉萃宮看望臣妾，不然臣妾總覺得宮裏冷清清的，有陛下龍威庇護，臣妾才能身體安泰。”
惠帝被哄的心花怒放，連聲安慰了幾句，答應日後多多去玉萃宮。
他想起朝臣提議的和親一事，低頭看了一眼皇後，面色不自然道：“和親之事你可有聽說？我知道你舍不得蕊兒，可事關國運，蕊兒她……”
皇後眼中流露出一絲沈痛和恨意，卻硬下心腸，緩緩道：“臣妾已經聽說了，蕊兒雖然是陛下和臣妾的女兒，卻也是大彧的公主，陛下是我們的天，一切交由陛下決定。”
惠帝見皇後這次如此善解人意，不由心中寬慰，微微松了一口氣。
皇後前幾次為了太子跟他作對，甚至敢挑唆朝臣忤逆他，他想起此事就怒火中燒，因此才故意冷落皇後，現在皇後拖著病體來見他，又處處為他著想，他不由忘卻前塵不悅，對皇後憐惜了幾分。
“你歷經喪子之痛，還能如此豁達，替朕分憂，替朕擔心，實在是難得，可惜至今都沒有捉拿到刺殺太子的兇手，不過你無需操心此事，只要將兇手抓獲，朕必當嚴懲不殆！”
提起刺殺太子的兇手，皇後眼中恨意滔天，卻強壓下翻湧的情緒，擦了擦眼角，留下兩行淚來。
“陛下心中還記掛著太子就好，太子如果泉下有知，一定銘感五內，那兇手著實可惡，您一定要將他抓獲，不然他神出鬼沒的，誰知道下次他的目標會是誰？如果不能把他逮捕歸案，以後陛下出宮，臣妾都忍不住要擔心，您不只要給太子報仇，還得排除這個隱患，事關您的安危，絕不能掉以輕心。”
惠帝深以為然，點了點頭，隨後嘆息道：“太子是朕的兒子，朕心中自然牽掛哀痛，只是每□□上那麽多事要等著朕處理，朕如果倒下了，整個大彧就亂了，所以朕只能強打起精神。”
他頓了頓，又嘆息一聲：“太子之前接二連三做了那麽多的錯事，朕不能不罰他，如今他不在了，往事皆如過眼雲煙，過幾日朕讓人給他做場法事，讓他能走的安心。”
皇後伏在惠帝的肩頭哭了起來，她未施粉黛，哭起來梨花帶雨，更顯得憔悴纖細，令人我見猶憐。
惠帝低頭給她拭淚，心中泛起陣陣柔情，他初見她的那日，她就穿著這樣一身淺白的裙子，立於蒙蒙細雨中，像是雨中仙子，讓他一眼便傾心，回去後魂牽夢縈，派人四處打探她的名字。
她是他費盡心思才娶回來的皇後，現在想起過往，不免說一句年少輕狂，可正因如此，她於他而言才是整個後宮女人當中最特別的。
皇後柔弱的靠在惠帝懷裏，輕聲細語地說：“陛下應該明白，臣妾與你一直以來都是一條心的，只要是你想要的，臣妾都會努力為你辦到，臣妾會支持你所有的決定，因為在臣妾心中無人有你重要。”
惠帝其實早就決定派李蕊去和親，只是還不知道該如何對皇後和李蕊說，聽到皇後這番話，他便順勢道：“現在國庫空虛，不能在戰事上繼續耗費下去，不然明年朕過大壽都無金銀可用了，何況軍中無能將，這場戰事如果再打下去，苦的還是百姓，朕是一國之君，必須把百姓放在首位。”
他嘴裏說著道貌岸然的話，好像真的是為了黎民百姓一樣。
惠帝頓了頓，話鋒一轉道：“如果不是太子闖下禍事，邊關也不會變成如此局面，蕊兒是太子的親妹妹，理應替太子承擔錯誤，不過你不用擔心，蕊兒以公主之尊嫁過去，郯陰必然不敢輕視於她，朕會給蕊兒多帶些護衛，絕不讓她吃虧。”
皇後心中冷笑譏諷，眸中閃過一絲陰郁和厭惡，面上卻不顯，擡手柔柔擦了擦眼淚，微微哽咽道：“全憑陛下做主。”
惠帝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心中一片熨貼，“你能為朕著想，不讓朕為難，朕很開心，你可有什麽想要的？只要是朕能做到的，朕都可以答應你。”
皇後眸色微動，輕輕攥緊手裏的帕子，擡頭淚眼朦朧地望向惠帝，“臣妾唯有兩個願望。”
“你說，朕盡可能滿足你。”
“第一，請陛下以太子的榮寵為皇兒下葬，給他最後的臉面，第二，臣妾想向陛下討一個承諾。”
惠帝沈吟了一下問：“什麽承諾？”
皇後眼中流露出仿若年少時的羞澀，欲說還休道：“臣妾想讓陛下答應，只要臣妾再誕下嫡子，陛下就立他為太子，彌補臣妾心中對皇兒的想念。”
惠帝看向皇後的腹部，心中一動，皇後如今年不滿四十，想再誕下一位皇子，也不是沒有可能。
他怔楞後將皇後摟緊，撿起了以前的柔情蜜意，溫聲道：“都依你。”
皇後靠在他胸前，故作擔憂，“臣妾倘若生不出皇子……”
惠帝想也不想就道：“那就在皇子裏挑個好的給你養，你是一國之母，本來就是他們的母親，誰來做你的兒子都是理所應當，總之朕答應你，不管未來太子年紀多大，都算在你膝下，奉你為母親，你會是唯一的太後。”
皇後眸中晦澀閃過，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嬌羞，“多謝陛下。”
……
淩見徹帶回大彧戰敗的消息，鳳禾終於知道惠帝突然改變主意的原因。
夜裏，她和淩見徹坐在燭火前，安靜等著琴嬤嬤前來，卻久久都沒有見到琴嬤嬤的身影。
鳳禾看著漸深的夜色，面露遲疑，“琴嬤嬤莫非是在耍我？”
淩見徹道：“不會，她如果有心耍你，就不會承認自己是卞錦竹。”
鳳禾想了想，“會不會是外面護衛看守嚴密，琴嬤嬤不敢過來？”
淩見徹搖頭，“我早就派人在巷口守著，琴嬤嬤如果來了，會立刻把人帶進來。”
鳳禾想不出緣由，有些坐不住，忐忑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。
琴嬤嬤是她知曉母親身份的關鍵人物，現在真相近在咫尺，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。
兩人相對坐了一夜，鳳禾起身看了一遍又一遍，可是琴嬤嬤一直沒來。
蠟燭燃盡，燭芯晃了晃，悄然熄滅，屋子裏卻沒有陷入黑暗，天光破曉，竟然已是淩晨時分。
鳳禾熬了一夜，眼睛裏布著紅血絲，聲音略微有些沙啞，“看來琴嬤嬤是不會來了。”
她聲音裏難掩失望，擡手揉了揉眉心。
淩見徹起身，“我去宮裏打聽一下，也許琴嬤嬤是有事情耽擱了，你先睡一會兒，有消息我會通知你。”
鳳禾點點頭，一言不發的送他離開。
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，直到天光大亮才不得不死心，回暖閣睡了兩個時辰，養足精神好面對接下來的狀況。
寒風嗚嗚吹著，拍打著門窗。
鳳禾醒來後，神色懨懨的倚在門前，手裏捧著一碗紅豆沙，眼睛無神的看著院子外，心裏一直惦記著琴嬤嬤的事。
禁軍層層嚴守，比之前又多了不少人，幸好她院子裏都是女子，這些護衛不方便進來，只守在院外，沒有打擾到她的日常生活。
府裏眾人早已習慣了府裏的這些護衛，該做什麽就做什麽，一切如常。
淩見徹是巳時過來的，從後窗跳進來，熟門熟路地走到桌前坐下，灌了一杯茶。
鳳禾在暖閣裏聽到聲音，掀開珠簾走出來，迫不及待問：“見到琴嬤嬤了嗎？”
淩見徹沈聲道：“琴嬤嬤失蹤了。”
“……失蹤？”鳳禾快步走過去，錯愕在她眼中閃過，“什麽叫失蹤了？”
“琴嬤嬤昨天傍晚以采買為名出宮，卻至今都沒有回宮，皇後也在派人找她。”
“琴嬤嬤出宮應該是想來見我，她沒有騙我。”鳳禾低頭思索，“她是自己逃跑了，還是有人將她擄走了？”
淩見徹道：“我派人打聽過，琴嬤嬤昨日出宮後的確是朝這個方向來的，人卻在鬧市失去了蹤跡，我想她既然打定主意來找你，就不會輕易出逃，應該是中途發生了意外。”
鳳禾眉目鎖得更深，“那她很有可能是被人擄走了，會不會已經滅口了……”
真相明明近在咫尺，線索卻突然這樣消失不見，她控制不住的感到焦急，擔憂琴嬤嬤的情況。
淩見徹握住她的手，安慰道：“你別著急，琴嬤嬤失蹤就證明有人不想讓她說出真相，那麽她那日所言就可以斷定為是真的。”
“她是真正的卞錦竹，本來該送去和親的昭華公主，想要在和親這樣隆重的儀式裏把新娘子調包，背後就一定還有其他人相助，而那個不想讓她說出真相的人，很有可能就是比她更厲害的幕後之人。”
鳳禾逼迫自己冷靜下來，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。
“如果琴嬤嬤是卞錦竹，那麽我們之前的猜測就都是對的……會不會是皇後擄走了琴嬤嬤？”
“皇後……”淩見徹拇指輕輕摩挲著茶盞，沈吟道：“如果是皇後，她為什麽比琴嬤嬤還怕真相被揭露出來？從時間算來，皇後當年頂多算是從旁協助，那時她還不是皇後，就算要幫琴嬤嬤也沒有那個能力，她在怕什麽呢……”
鳳禾苦思無果，只能歸結為：“也許上位之人，總是顧慮良多。”
淩見徹總覺得真相還沒有完全揭開，卻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。
鳳禾疲憊道：“也不知道琴嬤嬤究竟想對我說什麽……”
淩見徹捏了捏她的指尖，“如果真的是皇後將人擄去，那琴嬤嬤應該還活著，知道當年真相的人不止一個，皇後還要用琴嬤嬤威脅卞家人，應該會留著她的命。
鳳禾眼睛一亮，“對，還有卞家！他們一定知道當年的真相！”
淩見徹思襯道：“其實我覺得很奇怪，卞家人隱瞞真相很正常，你母親這些年為什麽不將真相告訴你？”
鳳禾抿唇道：“這個問題我思索過無數次，我猜母親也許是被脅迫了，如果當真如此，那母親在大彧應該還有至親在世。”
淩見徹輕輕點頭，“很有可能，明天我會派人找琴嬤嬤，希望能找到她。”
鳳禾感嘆道：“琴嬤嬤明明是昭華公主，為了隱瞞身份，竟然在宮裏做了這麽多年嬤嬤，難怪會心有不甘。”
淩見徹道：“不，你娘才是昭華公主，她遠嫁郯陰，在異鄉多年，是真正為百姓犧牲的人，她才當得起昭華公主這個身份，琴嬤嬤不過是卞家的女兒卞錦竹而已。”
鳳禾悵然若失，想起母親這些年吃的苦，不是沒有怨恨，這些人輕易操控他人的命運，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極點。
如果不是她有心探查，說不定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前往郯陰和親的根本就不是卞家女，這個真相會永遠被他們掩埋。
淩見徹往她掌心放了一把松子糖，“別想了，吃甜的能開心點。”
鳳禾思緒被打斷，眼中掠過笑意，先往他嘴裏塞了一塊，才自己捏著一塊吃了起來。
淩見徹把松子糖咬的哢哢響，“我已經向皇上請旨送你去邊關，就算他要把你送走，我也會陪著你，不用擔心。”
鳳禾‘喔’了一聲，目光中隱隱還有幾絲擔憂。
淩見徹牽住她的手，輕輕晃了晃，“只要我們攜手並肩，遇到一個難關就闖一個難關，何懼之有？”
鳳禾眉眼彎了起來，覺得吃甜的好像心情真的會變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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淩見徹沈思道：“從皇後這兩次救太子的舉動來看, 她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那麽與世無爭。”
鳳禾心裏慌亂起來，腦海裏不自覺浮現起來京後的點點滴滴，皇後待她親厚, 一直關照有加, 雖然比不得太子和李蕊，但也看不出皇後有絲毫想要殺她的念頭。
不過淩見徹說的沒錯, 皇後有心機、有計謀、有膽量，的確深不可測, 皇後如果要偽裝出對她好, 其實很輕易。
可皇後為什麽要殺她？皇後和母親明明是朋友……對了, 皇後知道母親不是卞錦竹！
鳳禾心裏咯噔一聲, 不禁捏了一把冷汗, 幸好她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沒有去詢問皇後。
皇後如果真是當初派人刺殺她的主謀, 那麽她來京後的每一步都是危險的。
鳳禾在原地走來走去, “皇後和太子為何要殺我？準確的說是他們為什麽不想讓我進京。”
“應該是跟你娘有關。”淩見徹猜測。
鳳禾回憶道：“當初那些刺客屢屢來刺殺我, 待我入京面聖後, 他們便再未出現過，可見這些刺客的目的有可能是不想讓我面聖……他們為何這樣做？是怕帝後看到我, 還是怕我看到帝後？”
淩見徹道：“你仔細回憶一下剛入京時大家的反應，也許會有線索。”
“我面見陛下的時候你也在場，似乎沒有可疑之處，至於皇後，我記得當初去面見皇後的時候, 是琴嬤嬤先出來見我……”鳳禾心神一動, 忽然擡頭, 激動道：“是琴嬤嬤！”
“琴嬤嬤？”淩見徹仔細想了想，“皇後身邊的那個嬤嬤？”
“……是。”鳳禾手有些抖, 語速卻很快，思緒格外清晰。
“卞錦竹的衣櫃裏有很多綠色的衣裳，我見到琴嬤嬤的次數雖然不多，但她穿的基本都是綠衣裳，想來是她喜歡綠色。”
鳳禾感覺自己已經接近真相，越說越激動。
“琴嬤嬤年紀跟皇後差不多，我一直覺得琴嬤嬤的氣質不同於其他宮女，像是官家女子，骨子裏有一股嚴苛的教養，連上茶時都會註意不讓茶水晃出波紋。”
“皇後和卞錦竹是閨中密友，如果當年皇後為了幫卞錦竹，找人代替卞錦竹去和親，也不是沒有可能。”
“卞錦竹此前一直住在冀州，京中的人都不認識她，即使她為了隱瞞身份留在皇後身邊，也難以有人察覺，反正她在後宮本來能見到的人就不多，只要避開來自冀州的熟人就行。”
鳳禾越想越覺得真，恍然大悟道：“難怪卞錦竹的房間裏會有住過人的痕跡，因為卞錦竹就在京城，卞氏夫婦回來時，她都會回府去住！”
“這就能解釋為什麽卞家沒有跟京城其他人聯絡過，只有皇後常送去賞賜，因為給他們送東西和信件的人其實是琴嬤嬤。”
“他們不敢讓我進京，是怕我知道真相，會把我娘替嫁的事捅到皇上面前，他們見到我之後，發現我根本不知道替嫁的事，因此才不再派人刺殺，所以我才沒有再遇到刺客。”
“如果琴嬤嬤是真正的卞錦竹，那麽這一切就說得通了！”
淩見徹擰眉沈思，“皇後和卞錦竹是手帕之交，皇後如果是個重情義的人，當年的確有可能幫卞錦竹瞞天過海。”
他想了片刻，話鋒一轉道：“可你進京時，皇後和太子是直接派人刺殺你，她如此大動幹戈，難道就只是為了幫卞錦竹瞞下此事？你是郯陰質女，稍有不慎就會影響兩國邦交，皇後和卞錦竹究竟是何等深厚的情誼，才值得她冒這麽大的險，甚至將太子牽連其中？”
鳳禾遲疑起來，淩見徹說的沒錯，皇後做了這麽多事，如果只是為了一個卞錦竹，她不可能讓太子涉險，應該是有更重要的理由。
“如果當年是皇後為卞錦竹調換的身份，那麽皇後也許是怕事情敗露，會牽連到她自己，所以才費盡心思隱瞞？”
鳳禾自己說著都覺得這個理由有些立不住，皇後心思深沈縝密，本質是個極自私的人，似乎不會為了一個朋友費這麽多心機，當年她為什麽會幫卞錦竹做那麽多事？
何況皇後和琴嬤嬤看起來也沒有那麽深厚的情誼……
兩人沈默須臾，都有些想不通。
綠雲喘息著跑過來，臉上全是急切的神色，“小姐！宮裏來了旨意，命您即刻啟程前往邊關，勸阻阿滕王不得再進攻大彧，如果勸阻無效……陛下命令……殺質女，立國威！”
鳳禾嘴唇抿緊，心弦一繃，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。
這道聖旨無非是在告訴她，郯陰如果不肯退兵，她就只有死路一條，現在就是讓她去邊關送死，以儆效尤。
淩見徹眸色發冷，“皇後知道伊爾瑪暴露就是太子暴露，察覺到你已經接近真相，所以才要送你離開。”
鳳禾通體發寒，心中卻有一股激動蔓延開，如果當真如此，那就證明他們很有可能猜對了！
來京城這麽久，她終於找對了方向，現在只要證明琴嬤嬤是卞錦竹，她就能知道母親的真正身份了。
淩見徹神色嚴肅道：“皇後想讓你去邊關送死，我想把你送去邊關回郯陰，殊途同歸，這未必是壞事，正好可以趁機出京，等離開京城，想逃走有很多機會。”
鳳禾微怔，“你打算怎麽做？”
“我進宮一趟，以探望二哥為名，請旨送你去邊關，你盡量爭取拖延時間先別出發，等我回來，就算必須起程也無妨，我會追上你的。”
鳳禾思襯片刻道：“我跟你一起進宮！我想在離開之前見琴嬤嬤一面，我有辦法分辨出她是不是卞錦竹，最好能讓我去琴嬤嬤的屋子裏一趟。”
淩見徹知道她如果無法查證清楚，就算離京也無法安心，想了想，沈聲答應下來：“好。”
一刻鐘後，鳳禾扮作小廝模樣，跟著淩見徹從後門溜了出去，飛快鉆進馬車裏。
府裏，青古穿著鳳禾的衣裳，假裝躲在屋子裏哭。
綠雲在屋前指揮大家準備行囊，整座府裏忙忙碌碌，只有哭聲不時傳出去，證明著屋裏的人還在。
淩見徹帶著鳳禾一路進了皇宮，來到一座隱蔽的宮殿前，一名小太監偷偷跑來，給鳳禾送來一套侍女服。
鳳禾進了無人的側殿，飛快換上衣裳，用準備好的胭脂將臉抹黑了一些。
時間緊迫，兩人兵分兩路，淩見徹去見惠帝，鳳禾跟著小太監去了後宮，小太監將鳳禾引到琴嬤嬤的住所門前。
鳳禾之前不知道宮裏有淩見徹的人，如今不由松了一口氣，如果只憑她自己，想找到琴嬤嬤的住處恐怕不容易，現在有小太監幫忙，簡直是事半功倍。
小太監十分機靈，把鳳禾帶過去後，讓鳳禾藏在暗處，自己走上前去找理由把院子裏的兩名宮女引走。
“兩位姐姐，琴嬤嬤可在屋子裏？”
“皇後娘娘鳳體微恙，嬤嬤正在玉萃宮伺候，現在屋子裏沒人。”
“琴嬤嬤不在正好，小的就是來找兩位姐姐的。”
“你找我們有何事？”
“小的剛才外出辦差，買了幾根簪子回來，姐姐們去看看喜不喜歡，如果喜歡，小的便宜賣給你們。”
“你這小子倒是機靈，是哪個宮裏的？”
“小的是靜安宮伺候的，主子位分低沒錢，平日打賞少，小的只能自己想法子賺點錢花，姐姐們不要見怪。”
“那……我們便去看看吧。”
“多謝兩位姐姐，聽說陛下最近喜歡蝴蝶，小的這次買回來的簪子都是蝴蝶的……”
三人漸漸走遠。
鳳禾躲在一個大水缸後面，目送著他們離開後，飛快閃身進了琴嬤嬤的屋子裏，輕手輕腳的將門扉合上。
屋子裏熏著濃郁的香氣，鳳禾差點打了個噴嚏，捂著鼻子才好不容易忍住。
她四處打量，這間屋子很大，至少比一般嬤嬤居住的地方要大很多，墻上掛著山水畫，床上的被褥都是錦緞蠶絲的，裏間靠窗的位置擺著一張書桌，書桌上有寫到一半的經文，鳳禾拿起經文看了看，字跡清秀，是簪花小楷，一看就是從小接觸詩書才能練就這手好字。
鳳禾只看這間屋子就可以斷定，琴嬤嬤出身不俗，絕非一般的宮女嬤嬤。
她來到雕花衣櫃前，深呼吸一口氣，打開櫃門，裏面規規矩矩的擺放著衣裙，有墨綠、淺綠、湖綠等，清一色的綠色，鳳禾上次見到這樣奇異的情景，還是在卞錦竹的櫃子裏。
鳳禾心中有了判斷，又轉身去妝奩周圍翻找。
她在屋子裏兜兜轉轉的找了半天，終於在一個大箱子裏找到了繡繃，繡繃上是繡到一半的繡品，鳳禾看了看，把繡繃放到一旁，翻找底下的繡品，果然在那些繡好的綢緞布上看到了熟悉的竹子。
卞錦竹當真是人如其名，對綠竹情有獨鐘。
鳳禾唇邊緩緩彎起一抹微笑，心中已經有了答案。
門外突然傳來腳步聲，她心頭一跳，飛快轉過身去。
鳳禾還沒來得及把東西恢覆原狀，房門就吱嘎一聲打開了。
她屏住呼吸，猝不及防地杵在原地。
琴嬤嬤邁步走進來，跟她四目相對，撞個正著。
鳳禾心臟緊張的跳動著，攥緊了手裏的錦緞。
琴嬤嬤驚訝的張大嘴巴，差點叫出聲。
鳳禾不動聲色的掏出藏在袖子裏的迷藥，輕輕瞇了下眼睛。
琴嬤嬤定了定神，神色覆雜的看了她一眼，竟然沒有出聲，而是轉身關上了房門。
鳳禾看著她的背影，眼中露出一抹疑惑。
琴嬤嬤回過頭來，似自嘲一般笑了笑，“王女聰慧，竟然這麽快就找到我這裏了。”
鳳禾瞳孔微張，輕輕吐出三個字：“卞錦竹。”
琴嬤嬤露出懷念的神色，悵然若失道：“父母給我取了一個好名字，既有錦繡的富貴，又有竹子的清雅，我很是喜歡，只是可惜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叫過我了。”
鳳禾見她竟然如此坦然的承認了，心中不由驚訝，她沒想到會這麽順利。
琴嬤嬤看向她手裏的錦緞和敞開的櫃門，自嘲道：“果然是這些東西洩露了我的身份，我明知道保持這些喜好會有洩密的危險，卻還不是忍不住這樣做，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證明我還是卞家的大小姐卞錦竹，而不是一個伺候人的嬤嬤。”
鳳禾手心收緊，漆黑如墨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著她，“你承認你是真正的卞錦竹，那我娘是誰？”
外面傳來敲門聲，“琴嬤嬤，你找到精油了嗎？”
琴嬤嬤回頭朝門外喊：“馬上就來！”
外面催促，“您快些，皇後娘娘頭疼的厲害，還等著您的精油呢！”
琴嬤嬤應了一聲，壓低聲音對鳳禾道：“宮中危險，你的身份多有不便，先出宮去，今夜我會想辦法去找你，你想知道的秘密我會告訴你答案。”
鳳禾不肯輕易離去，“你真的會告訴我真相？”
琴嬤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，“我憋了十八年，當了十八年的嬤嬤，早就厭倦了，你無需質疑我這些話的真假，只需想想，你知道真相以後又能如何？”
鳳禾怔住，等她回過神來，琴嬤嬤已經拿起桌上的白瓷瓶快步走了出去。
外面的腳步聲漸漸走遠，庭院重新歸於寧靜。
鳳禾心裏滿是疑惑，卻耽誤不得，小太監未必能拖延那麽久，她既然已經確定了琴嬤嬤的身份，就沒有再耽擱，趕緊溜了出去。
小太監將她送出宮後，她就趕緊回了府。
幸好她回的及時，她趕回屋後的時候，禁軍已經等得不耐煩了，正要往屋子裏闖。
綠雲寸步不讓的守在門前，“王女剛才哭的厲害，需要時間整理儀表，請各位大人再稍等片刻。”
禁軍統領已經耐性全無，口氣嚴厲道：“陛下吩咐，必須在申時前送王女離京！你若還攔，就是抗旨不尊！”
鳳禾咬緊牙關，提起裙擺，從後窗爬進屋內。
青古躲在衾被裏，早就嚇得瑟瑟發抖，看到鳳禾立即一喜，連忙爬起來，幫她換掉身上的衣衫。
等侍衛闖進來，就見鳳禾坐在鏡前，一身素衣華服，擡手往眼皮上擦著面脂，似乎是想遮蓋住哭痕。
綠雲如蒙大赦，暗暗松了一口氣，走過去道：“王女，行囊都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打點好了。”
鳳禾面上神色不變，繼續塗抹著面脂，心中卻思索著拖延時間的對策。
琴嬤嬤說今夜會來見她，她如果現在離去，就無法等琴嬤嬤，無論如何，她至少要拖延過今日。
禁軍統領不耐煩的走上前來，聲音冷硬，“王女，時辰已到，請您啟程。”
“……好啊。”鳳禾語氣輕快的應了一聲，垂眸思索了片刻，背對著他們，放下面脂盒，“勞煩各位大人等我了，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她手指飛快地從針包裏摸了根銀針出來，藏在袖子裏，然後若無其事的站起來，朝眾人笑了笑，銀針飛快紮到自己身上的穴位上，她身體一軟，面色蒼白的倒了下去。
綠雲和青古大驚失色，連忙扶住她軟倒的身體，驚恐喊著，“小姐！您怎麽了！”
鳳禾靠在青古懷裏，嘴唇轉瞬已經沒有血色，她偷偷將指尖捏的銀針扔到一旁，虛弱無力說：“我站起來便頭暈的厲害，心發慌，惡心想吐。”
綠雲心思聰慧，立即配合道：“快把小姐扶到床上躺著。”
禁軍統領催促道：“該出發了，不要誤了時辰。”
綠雲和青古一起把鳳禾扶到美人榻上，鳳禾蒼白無力的閉著眼睛，睫毛微微顫動。
綠雲回頭看向禁軍統領，露出為難的神色，放軟聲音道：“請大人寬限個一時半刻，我們小姐的情況您也看到了，且容她歇歇。”
禁軍統領見鳳禾面色蒼白，額頭上冒著冷汗，不像作假，想了想，揚聲道：“找大夫來！一個時辰後出發！一個時辰後王女要是走不了，我們便擡您上馬車，沿路有大夫照顧，不會出事的，聖命不可違，王女今日必須離京！”
鳳禾斜倚在美人榻上，拿著帕子低聲喘息，心底暗自心驚，看禁軍的架勢，惠帝應該是下了死命令，就算她病了也要送她離開京城，看來這個法子耽擱不了太久。
她心中思索著對策，暗暗決定，如果實在不行便讓淩見徹留下替她去見琴嬤嬤，反正無論如何她都要弄清楚當年的真相。
鳳禾闔上雙眼，青古在她額頭上搭了條帕子，看起來就像真的病了一樣。
時間流淌緩慢，禁軍統領不時進來瞅兩眼，大夫給鳳禾診脈後說不出個所以然來，只說氣血兩虛，開了兩副補藥。
一個時辰轉眼即過，時辰剛到，禁軍統領就大刀闊斧的走進來，“來人！擡王女進馬車，動作小心些，立刻啟程！”
綠雲張嘴欲言，鳳禾扯了下她的胳膊，輕輕搖頭，從美人榻上坐起來，“我自己走。”
既然拖延不過今晚，與其再耽擱引人懷疑，不如痛快些起身。
禁軍統領放松下來，“我們出去等王女。”
眾人隨著他退了出去，屋裏只剩下綠雲和青古。
鳳禾起身整理了下衣襟，寫了封信留給淩見徹，讓綠雲轉交，然後推門走了出去。
她的腳才剛邁過門檻，一名護衛從大門外闖了進來。
“報！聖上旨意，郯陰王女出使邊關之行暫緩！今日起閉門不出，等聖上再做定奪！
鳳禾腳步一頓，目光流轉，又低頭咳嗽了起來，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。
禁軍統領不知道陛下怎麽突然改了主意，撓了撓頭，對鳳禾道：“王女既然身子不適，先回房休息吧，我等還在外面守著，有事您盡管吩咐。”
鳳禾轉身回了屋裏，咳嗽聲停下，目光詫異的坐到桌前。
惠帝怎麽會突然改了主意？
……
半個時辰前，一匹快馬帶著八百裏加急直奔宮門。
邊關再次送回消息，城門失守！
阿滕史爾突襲邊境，惠帝派去的兩位新守將帶兵迎敵，不但戰敗，還失了一座城！
惠帝接到消息後，一腳踩空，從臺階上狼狽摔下。
他當機立斷下旨阻止鳳禾出發。
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殺質女，如果激怒郯陰，郯陰就更師出有名，有理由攻城略地了！
惠帝顧不得看禦醫，趕緊把大臣們召來商討對策。
經此一役，大彧損失慘重，不但失去一位太子，還失去幾位重要將領和幾萬大軍，糧草、戰馬皆是供給困難，兵將喪失信心，全無鬥志，就像一盤散沙一樣，從現如今的情況來看，極有戰敗的危險。
群臣商議一番，滿朝文武，竟然是束手無策。
這時，朝中出現另一種聲音，就是跟郯陰議和。
阿滕史爾此次出兵，理由是大彧只把嫡公主嫁給了婺都，卻無視了郯陰，那麽大彧也嫁一位嫡公主給郯陰，戰事是不是就解決了？
惠帝竟然覺得此法可行，無論如何，先把郯陰嘴堵上再說。
放眼整個大彧，能跟李嫻地位相等的嫡公主只有一位，就是李蕊。
在朝上率先提出由公主和親的正是魏家。
魏家究竟是公報私仇還是為大彧著想，只有他們自己知道了。
皇後大病一場，李蕊一直在她身側親自照顧。
和親的消息一經傳開，玉萃宮上下慌亂不已，唯有皇後神態鎮定，靠在病榻上，眼中露出讓人看不透的神色。
李蕊的一顆心突然就涼了。
她松開給皇後按摩的手，輕輕垂下眼簾。
母後這種神色她再熟悉不過，每次面臨抉擇和算計的時候，母後都會露出這樣的神色。
她的唇角蔓延開一抹譏諷笑意。
母後是在心裏估算，究竟是她這個女兒重要，還是另一種母後想要的東西重要。
李蕊不知道母後想要什麽，只知道母後正在做取舍，她就像被放在杠桿上稱重的物品一樣，這一刻所有人都在估量她的價值。
一個名聲盡毀的公主，用來平息一場戰爭或者獲得某種利益，也許很多人都會心動，包括她的帝後父母。
他們先為帝後，後為父母。
李蕊自嘲一笑，站起來頭也不回的走出玉萃宮。
此前，她是千嬌百寵的小公主，此後，她只是李蕊。
……
皇後在太子死後就大病一場，她算計半生，卻落得一場空，這場病來的又急又兇，即使是李蕊也無法讓她重拾歡顏。
她人瘦了不少，病容憔悴，卻依舊不掩嬌容，像一朵被寒風吹拂的牡丹，花枝雕零，花朵卻盛放的嬌艷欲滴，多了一絲惹人憐愛的美。
此時她那雙倦怠的眼睛裏重新綻放出鬥志和謀算。
皇後沈思了一個時辰，連李蕊什麽時候離開都沒發現，她想清楚後，起身命人給她梳妝。
玉萃宮裏靜悄悄的，香爐裏冒著裊裊白煙，這段日子以來她久病不出，整座宮殿都變得暗淡，宮裏向來是拜高踩低的地方，最近她門前冷落，湘貴妃那裏卻門庭若市。
再過一段時間，大家恐怕連後宮之主是誰的忘了。
皇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冷笑，痛下決心，不再猶豫。
她走出玉萃宮，直奔太宸殿，身上穿著淺白繡著梔子花的素裙，從她當皇後之後，她就沒穿過這麽淡雅的顏色，讓人看了感覺煥然一新。
惠帝站在窗前，遠遠就看到她，目光微微凝滯，待她走到近前，沒等通傳就招手讓她入內，胸口湧起一股久違的熱意。
皇後擡腳邁進殿內，看到惠帝眼睛裏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艷神態，面上露出哀淒之態，心裏卻幽幽冷笑，不就是寵愛麽，她若想爭還輪不到別人，沒有人比她更清楚該如何得到這位帝王的愛憐。
她擡頭望向惠帝穿著龍袍的身影，壓下眼中的冰冷，含淚撲進對方懷裏，聲音柔柔地說：“陛下……臣妾日日都在思念你，你為何都不來看臣妾。”
惠帝目露詫異，他本來以為皇後是來給李蕊求情的，心裏十分不耐煩，如今突然美人在懷，他楞了一下後，立刻笑著將人抱進懷裏，柔聲安慰。
“最近邊關戰事吃緊，朕公事繁忙，無暇顧及後宮，你身體欠安，禦醫說需要靜養，所以朕才沒有過去打擾你。”
皇後聲音嬌柔，撒著嬌說：“陛下事忙也要多多休息，不要太辛苦，臣妾不需要靜養，只要能多看陛下兩眼就身心愉悅，陛下以後還是要多去玉萃宮看望臣妾，不然臣妾總覺得宮裏冷清清的，有陛下龍威庇護，臣妾才能身體安泰。”
惠帝被哄的心花怒放，連聲安慰了幾句，答應日後多多去玉萃宮。
他想起朝臣提議的和親一事，低頭看了一眼皇後，面色不自然道：“和親之事你可有聽說？我知道你舍不得蕊兒，可事關國運，蕊兒她……”
皇後眼中流露出一絲沈痛和恨意，卻硬下心腸，緩緩道：“臣妾已經聽說了，蕊兒雖然是陛下和臣妾的女兒，卻也是大彧的公主，陛下是我們的天，一切交由陛下決定。”
惠帝見皇後這次如此善解人意，不由心中寬慰，微微松了一口氣。
皇後前幾次為了太子跟他作對，甚至敢挑唆朝臣忤逆他，他想起此事就怒火中燒，因此才故意冷落皇後，現在皇後拖著病體來見他，又處處為他著想，他不由忘卻前塵不悅，對皇後憐惜了幾分。
“你歷經喪子之痛，還能如此豁達，替朕分憂，替朕擔心，實在是難得，可惜至今都沒有捉拿到刺殺太子的兇手，不過你無需操心此事，只要將兇手抓獲，朕必當嚴懲不殆！”
提起刺殺太子的兇手，皇後眼中恨意滔天，卻強壓下翻湧的情緒，擦了擦眼角，留下兩行淚來。
“陛下心中還記掛著太子就好，太子如果泉下有知，一定銘感五內，那兇手著實可惡，您一定要將他抓獲，不然他神出鬼沒的，誰知道下次他的目標會是誰？如果不能把他逮捕歸案，以後陛下出宮，臣妾都忍不住要擔心，您不只要給太子報仇，還得排除這個隱患，事關您的安危，絕不能掉以輕心。”
惠帝深以為然，點了點頭，隨後嘆息道：“太子是朕的兒子，朕心中自然牽掛哀痛，只是每□□上那麽多事要等著朕處理，朕如果倒下了，整個大彧就亂了，所以朕只能強打起精神。”
他頓了頓，又嘆息一聲：“太子之前接二連三做了那麽多的錯事，朕不能不罰他，如今他不在了，往事皆如過眼雲煙，過幾日朕讓人給他做場法事，讓他能走的安心。”
皇後伏在惠帝的肩頭哭了起來，她未施粉黛，哭起來梨花帶雨，更顯得憔悴纖細，令人我見猶憐。
惠帝低頭給她拭淚，心中泛起陣陣柔情，他初見她的那日，她就穿著這樣一身淺白的裙子，立於蒙蒙細雨中，像是雨中仙子，讓他一眼便傾心，回去後魂牽夢縈，派人四處打探她的名字。
她是他費盡心思才娶回來的皇後，現在想起過往，不免說一句年少輕狂，可正因如此，她於他而言才是整個後宮女人當中最特別的。
皇後柔弱的靠在惠帝懷裏，輕聲細語地說：“陛下應該明白，臣妾與你一直以來都是一條心的，只要是你想要的，臣妾都會努力為你辦到，臣妾會支持你所有的決定，因為在臣妾心中無人有你重要。”
惠帝其實早就決定派李蕊去和親，只是還不知道該如何對皇後和李蕊說，聽到皇後這番話，他便順勢道：“現在國庫空虛，不能在戰事上繼續耗費下去，不然明年朕過大壽都無金銀可用了，何況軍中無能將，這場戰事如果再打下去，苦的還是百姓，朕是一國之君，必須把百姓放在首位。”
他嘴裏說著道貌岸然的話，好像真的是為了黎民百姓一樣。
惠帝頓了頓，話鋒一轉道：“如果不是太子闖下禍事，邊關也不會變成如此局面，蕊兒是太子的親妹妹，理應替太子承擔錯誤，不過你不用擔心，蕊兒以公主之尊嫁過去，郯陰必然不敢輕視於她，朕會給蕊兒多帶些護衛，絕不讓她吃虧。”
皇後心中冷笑譏諷，眸中閃過一絲陰郁和厭惡，面上卻不顯，擡手柔柔擦了擦眼淚，微微哽咽道：“全憑陛下做主。”
惠帝拍了拍她的肩膀，心中一片熨貼，“你能為朕著想，不讓朕為難，朕很開心，你可有什麽想要的？只要是朕能做到的，朕都可以答應你。”
皇後眸色微動，輕輕攥緊手裏的帕子，擡頭淚眼朦朧地望向惠帝，“臣妾唯有兩個願望。”
“你說，朕盡可能滿足你。”
“第一，請陛下以太子的榮寵為皇兒下葬，給他最後的臉面，第二，臣妾想向陛下討一個承諾。”
惠帝沈吟了一下問：“什麽承諾？”
皇後眼中流露出仿若年少時的羞澀，欲說還休道：“臣妾想讓陛下答應，只要臣妾再誕下嫡子，陛下就立他為太子，彌補臣妾心中對皇兒的想念。”
惠帝看向皇後的腹部，心中一動，皇後如今年不滿四十，想再誕下一位皇子，也不是沒有可能。
他怔楞後將皇後摟緊，撿起了以前的柔情蜜意，溫聲道：“都依你。”
皇後靠在他胸前，故作擔憂，“臣妾倘若生不出皇子……”
惠帝想也不想就道：“那就在皇子裏挑個好的給你養，你是一國之母，本來就是他們的母親，誰來做你的兒子都是理所應當，總之朕答應你，不管未來太子年紀多大，都算在你膝下，奉你為母親，你會是唯一的太後。”
皇後眸中晦澀閃過，臉上的笑容卻愈發嬌羞，“多謝陛下。”
……
淩見徹帶回大彧戰敗的消息，鳳禾終於知道惠帝突然改變主意的原因。
夜裏，她和淩見徹坐在燭火前，安靜等著琴嬤嬤前來，卻久久都沒有見到琴嬤嬤的身影。
鳳禾看著漸深的夜色，面露遲疑，“琴嬤嬤莫非是在耍我？”
淩見徹道：“不會，她如果有心耍你，就不會承認自己是卞錦竹。”
鳳禾想了想，“會不會是外面護衛看守嚴密，琴嬤嬤不敢過來？”
淩見徹搖頭，“我早就派人在巷口守著，琴嬤嬤如果來了，會立刻把人帶進來。”
鳳禾想不出緣由，有些坐不住，忐忑的在屋子裏走來走去。
琴嬤嬤是她知曉母親身份的關鍵人物，現在真相近在咫尺，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。
兩人相對坐了一夜，鳳禾起身看了一遍又一遍，可是琴嬤嬤一直沒來。
蠟燭燃盡，燭芯晃了晃，悄然熄滅，屋子裏卻沒有陷入黑暗，天光破曉，竟然已是淩晨時分。
鳳禾熬了一夜，眼睛裏布著紅血絲，聲音略微有些沙啞，“看來琴嬤嬤是不會來了。”
她聲音裏難掩失望，擡手揉了揉眉心。
淩見徹起身，“我去宮裏打聽一下，也許琴嬤嬤是有事情耽擱了，你先睡一會兒，有消息我會通知你。”
鳳禾點點頭，一言不發的送他離開。
她在門前站了一會兒，直到天光大亮才不得不死心，回暖閣睡了兩個時辰，養足精神好面對接下來的狀況。
寒風嗚嗚吹著，拍打著門窗。
鳳禾醒來後，神色懨懨的倚在門前，手裏捧著一碗紅豆沙，眼睛無神的看著院子外，心裏一直惦記著琴嬤嬤的事。
禁軍層層嚴守，比之前又多了不少人，幸好她院子裏都是女子，這些護衛不方便進來，只守在院外，沒有打擾到她的日常生活。
府裏眾人早已習慣了府裏的這些護衛，該做什麽就做什麽，一切如常。
淩見徹是巳時過來的，從後窗跳進來，熟門熟路地走到桌前坐下，灌了一杯茶。
鳳禾在暖閣裏聽到聲音，掀開珠簾走出來，迫不及待問：“見到琴嬤嬤了嗎？”
淩見徹沈聲道：“琴嬤嬤失蹤了。”
“……失蹤？”鳳禾快步走過去，錯愕在她眼中閃過，“什麽叫失蹤了？”
“琴嬤嬤昨天傍晚以采買為名出宮，卻至今都沒有回宮，皇後也在派人找她。”
“琴嬤嬤出宮應該是想來見我，她沒有騙我。”鳳禾低頭思索，“她是自己逃跑了，還是有人將她擄走了？”
淩見徹道：“我派人打聽過，琴嬤嬤昨日出宮後的確是朝這個方向來的，人卻在鬧市失去了蹤跡，我想她既然打定主意來找你，就不會輕易出逃，應該是中途發生了意外。”
鳳禾眉目鎖得更深，“那她很有可能是被人擄走了，會不會已經滅口了……”
真相明明近在咫尺，線索卻突然這樣消失不見，她控制不住的感到焦急，擔憂琴嬤嬤的情況。
淩見徹握住她的手，安慰道：“你別著急，琴嬤嬤失蹤就證明有人不想讓她說出真相，那麽她那日所言就可以斷定為是真的。”
“她是真正的卞錦竹，本來該送去和親的昭華公主，想要在和親這樣隆重的儀式裏把新娘子調包，背後就一定還有其他人相助，而那個不想讓她說出真相的人，很有可能就是比她更厲害的幕後之人。”
鳳禾逼迫自己冷靜下來，順著他的思路想下去。
“如果琴嬤嬤是卞錦竹，那麽我們之前的猜測就都是對的……會不會是皇後擄走了琴嬤嬤？”
“皇後……”淩見徹拇指輕輕摩挲著茶盞，沈吟道：“如果是皇後，她為什麽比琴嬤嬤還怕真相被揭露出來？從時間算來，皇後當年頂多算是從旁協助，那時她還不是皇後，就算要幫琴嬤嬤也沒有那個能力，她在怕什麽呢……”
鳳禾苦思無果，只能歸結為：“也許上位之人，總是顧慮良多。”
淩見徹總覺得真相還沒有完全揭開，卻不知道問題究竟出在哪裏。
鳳禾疲憊道：“也不知道琴嬤嬤究竟想對我說什麽……”
淩見徹捏了捏她的指尖，“如果真的是皇後將人擄去，那琴嬤嬤應該還活著，知道當年真相的人不止一個，皇後還要用琴嬤嬤威脅卞家人，應該會留著她的命。
鳳禾眼睛一亮，“對，還有卞家！他們一定知道當年的真相！”
淩見徹思襯道：“其實我覺得很奇怪，卞家人隱瞞真相很正常，你母親這些年為什麽不將真相告訴你？”
鳳禾抿唇道：“這個問題我思索過無數次，我猜母親也許是被脅迫了，如果當真如此，那母親在大彧應該還有至親在世。”
淩見徹輕輕點頭，“很有可能，明天我會派人找琴嬤嬤，希望能找到她。”
鳳禾感嘆道：“琴嬤嬤明明是昭華公主，為了隱瞞身份，竟然在宮裏做了這麽多年嬤嬤，難怪會心有不甘。”
淩見徹道：“不，你娘才是昭華公主，她遠嫁郯陰，在異鄉多年，是真正為百姓犧牲的人，她才當得起昭華公主這個身份，琴嬤嬤不過是卞家的女兒卞錦竹而已。”
鳳禾悵然若失，想起母親這些年吃的苦，不是沒有怨恨，這些人輕易操控他人的命運，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極點。
如果不是她有心探查，說不定永遠不會有人知道前往郯陰和親的根本就不是卞家女，這個真相會永遠被他們掩埋。
淩見徹往她掌心放了一把松子糖，“別想了，吃甜的能開心點。”
鳳禾思緒被打斷，眼中掠過笑意，先往他嘴裏塞了一塊，才自己捏著一塊吃了起來。
淩見徹把松子糖咬的哢哢響，“我已經向皇上請旨送你去邊關，就算他要把你送走，我也會陪著你，不用擔心。”
鳳禾‘喔’了一聲，目光中隱隱還有幾絲擔憂。
淩見徹牽住她的手，輕輕晃了晃，“只要我們攜手並肩，遇到一個難關就闖一個難關，何懼之有？”
鳳禾眉眼彎了起來，覺得吃甜的好像心情真的會變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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